靜宜大學台文系助理林聲邦 撰
同樣的南風、同樣的炎熱,鮮黃的阿柏勒和桃紅的羊蹄甲依舊盛開。轉眼,靜宜大學台灣文學系創系成立已近一年。回想去年此時,我們在文學院一角籌畫、等待,在克難的臨時籌備處,描繪著未來的模樣。經過漫長的暑假,我們招收了第一屆的新生。在二樓的教室裡,看著這群甫脫離高中生涯,正準備體驗新世界的少年,從他們的臉上,我們看見了希望,看見了可以努力方向。不管這艘船是多麼的微小,是如何的單薄,在此宣布:我們,揚帆了。
創系後的大量活動,是台文系的一大特色。因為新創的緣故,我們對未來充滿期待和信心,所以積極地想藉由各式活動,大聲呼喊「我們在這裡!」。從創系的成立茶會,到阿扁總統親臨主持的揭牌典禮。台文系成立以來,備受各界的關愛和支持。我們也竭盡全力,全心舉辦每一場活動,向外界發聲,宣告我們的存在。在上學期初令人心力耗竭的揭牌活動後,我們開始籌畫創系第一個大型的學術活動-「楊逵百年紀念系列活動」。楊逵,日據時期知名的作家,也是台文系楊翠老師的阿公。鑑於地緣、情感,我們將楊逵先生的百年冥誔紀念活動,視為必行的修鍊,不僅是在文學上的價值,更是向楊逵揮動鋤頭,在大地上寫詩的積極精神學習。我們希望在這個系列的活動中,能夠包含多種面向的範圍,也和楊逵多樣化的生命歷程相互呼應。這個系列活動涵括了學術性的「楊逵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」、「台灣書展」、深具實物和紀念意義的「在大地上寫詩-楊逵文物展」、還有「在大地上寫詩-重回東海花園」,同時為了再現楊逵寫於綠島的劇作「牛犂分家」,於是有了「楊逵文學紀念劇-牛犁分家」的籌備與演出。
初初發想,想像中的一切是如此的美好而平順。我們何其有幸,能夠呈現一位時代性作家的多種面向及生命歷程,對於二○○三年新誕生的靜宜台文系,是榮幸,也是驕傲。但隨著時間的推進,我們開始面臨了各種考驗,來自經費壓力的、來自人力缺乏的、來自環境設備無法配合的種種難關阻絕了去路。也在此時,我們才了解到,楊逵先生所揹負的時代使命和責任之沉重。重量壓沈了我們的肩、逼出了我們的汗與淚,卻沒有滅去我們的毅力和精神。我們缺乏的,是資源,我們豐沛的,是對於彼此的支持和信心。沒想到,戲劇,卻是我們遭遇的最大難題。
台文系未滿周歲,僅有的人力資源,是第一屆的五十位同學和我們相守相依。台文系的學生們,對於系上的各項公眾事務,表現出了強力的團結和參與,讓每一次的活動都能順利圓滿地呈現。但對於即將來臨的戲劇公演,卻是樣樣不通、個個外行。對於所謂的「劇場」、「演出」,學生們僅有的理解,是一片的空白和茫然。該如何呈現出一場完整的戲劇演出?我們眼前出現的,是無比的困境。克服學術各方面的困難,對於台文系的老師們絕非難事,但要教導一群對於「戲劇」全然陌生的學生進行公演,卻是前所未有的挑戰。況且此時,距離預定公演的時間已經只剩下半個學期了!接下來該如何繼續,我們和學生一樣,有著深沉的無力感和恐懼。台文系成立至今,真的承蒙許多貴人相助,這些外緣助力總是在我們碰到困境的時候,打開另一扇窗。戲劇公演拍板定案後,我們思考了許多演出的方式和可能性,最後商請台中大開劇團的劉仲倫老師,擔任戲劇課程的教師和公演的導演。
此時,距離正式公演已不到五個月的時間。然而我們對於具體演出時可能面臨的各種狀況,仍感到十分惶恐。
劉老師以演講的方式,開始為同學們講解劇場的構成及其他基礎概念,生動活潑的教學,和爆笑有趣的演出練習,逐漸解除了同學們因不了解而產生的強大壓力和排斥感,也讓戲劇公演有了雛型。有了師資,接下來就是劇本的問題。楊逵是一位全方面的多才作家,留下的劇本不在少數。劉仲倫老師和陳明柔主任、楊翠老師幾經討論,最後選擇了「牛犁分家」作為台文系第一屆公演的劇目,除了配合楊逵的紀念系列活動外,也因為這齣戲中,涵括了楊逵對於生活的思想及理念,其中「林耕男」一角,十分能代表作者本身,所以我們選擇了這齣具有時代意義和思考性的劇目。自此,楊逵文學紀念劇-「牛犁分家」揭開正式製作的序幕。修改劇本,是首要的工作。因為楊逵社會主義的理念和當時大時代的背景使然,讓「牛犁分家」的對白時而充滿濃厚的教條意味。而其中角色面向的單一性,也是我們在戲劇呈現的必須面對的問題。因此在徵得楊逵家屬和楊翠先生的同意下,進行了數次的修改動作。
確定劇本後,接連而來的,就是分組、甄選、訓練等一連串的工作。每一次的工作分配,就是一次的大災難,除了要安撫這群對楊逵所知無多的學生們惶惑不安的心,更得盡量兼顧能力和興趣的平衡。記得第一次的audition,是在同學們混雜著期待、害怕、不安和不知所措的情形下開始的。在吵鬧的學生活動中心,導演、主任、楊翠老師和我,依照個人填寫的志願表進行著甄選的工作。甄選過程中我們發現,因為同學的人數太少(我們預定讓兩組不同的演員演出),適合當演員的想去後場工作,想當演員的卻未必適合角色,因此沒辦法讓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志願分配。甚至,是在意願完全相反的狀況下,決定了大致的分組。分組抵定後,我們雖然一而再地向同學們進行心理催眠、心戰喊話,但不滿的、不解的、氣憤的的反應紛紛出現。對於同學這樣的情緒反應,我們也只能苦笑以對。誰教他們是群二十歲不到的孩子?
下來的訓練,和一開始的入門課程有了極大的分別。同學們被要求朝正式演出的方向努力。為了彌補他們在劇場的不足,導演在訓練的時間、方式和要求變得相形嚴格,使得才對戲劇產生了一點興趣的孩子們,又開始排斥。「要記得,你們是如此的被別人珍惜和看待」,每每在一陣情緒反彈後,主任總是會和同學們再進行溝通和安撫,希望能讓每個孩子在戲中有所收獲。是這樣的用心,讓我們拼盡所有的力氣去製作「牛犁分家」。我們,action。
戲劇演出中,最耀眼的,莫過於舞台上接受眾人目光的演員了。正式戲劇的演出機會,是演員必需全力去爭取,而我們的演員,卻是「趕鴨子上架」硬生生給推上了舞台。在小小的地板教室,我們以課桌椅代替專業的道具,展開為期不到80小時的訓練。沒有肢體語言的基礎、缺乏演技、眼神等各種技巧,就連「牛犁分家」最基本的語言-台語,都講得零零落落。除了語言,演員彼此間的默契和情感的建立,也是我們的一大難關。對於這群相互認識不到半年的小朋友來說,一下子就得放開心防,似乎是太刺激了些。記得有一場擁抱的戲,飾演夫妻的兩人無論怎麼努力嘗試,身體就是不自主的彈開。為了突破心理障礙,演員們努力培養默契,不斷的練習,簡單的肢體接觸與互動,花了將近一個月才逐漸克服。然而當演員們對於彼此的信賴建立後,我們的戲劇總算有了突破性的進展。
「牛犁分家」的另一項特色,是在劇情中結合了歌舞的動作。沒想到,這也成為了另一大障礙。劉仲倫老師請來了台中體院的潘麗君老師和雍華、姝槿兩位認真的助教,在二十號倉庫,由最簡單的肢體動作教起。教導一群手腳不靈光的人跳舞,本來就是高難度的任務。同手同腳、肢體僵硬不在話下,節奏走調、記東忘西更是家常便飯。尤其,跳的是結合民間藝陣牛犁陣、車鼓陣的舞蹈,比起時下青少年流行的街頭舞蹈,歌舞隊的同學們大概也是有苦難言吧。二支舞蹈,在時間非常不充裕的情形下,終於還是學起來了。同學們犧牲休閒的時間,在燠熱的天氣裏,於校園一角扭著生澀的舞步,奮力練習,總算讓舞蹈表現日漸流暢,不致辜負了三位辛苦指導的老師。
除了幕前光鮮的演員、歌隊外,還有一群在幕後辛苦工作的幕後人員,是觀眾們不易看到的。「牛犁分家」的所有幕後工作,除了大型道具、燈光、服裝設計是由專業的舞台人員製作外,其他的工作,包括小道具、梳妝、換場,全是由台文系大一新生擔任。「牛犁分家」的時空背景,是日治時期前後的台灣農村社會,劇中所使用的道具、服裝,很多是同學們辛苦四處搜集,尤其,劇中的代表性道具「牛犁」,真是從農地來找的!由此可見,幕後人員的後期工作量,是如何的沈重。他們必需和所剩不多的時間競爭,必需在短短數次進入劇場實際排練的機會裡,熟悉舞台的空間位置與操作。在排練和道具製作同時進行的情況下,這群非專業的同學們,努力克服接連而來的難處,呈現出高質感的戲劇感。雖然不盡完美,但他們的用心,是不容忽略的。
很難置信,在全程只有80個小時左右的排戲時間裡,看著原本對戲劇全然生疏,甚至排斥的同學,被劇場琢磨、鍛練,產生了奇妙的化學變化,藉由戲劇的訓練和自我的探索,創造出各種的可能性。聽著口音稍嫌不自然,但因苦練而流利的台語;看著演技不盡純熟,卻用心的排練,我們知道這一切的付出,都是值得的。
演出前,導演進行最後的訓話,這是第一次,也是僅有的機會,半個學期的努力成果,將在這二天的公演呈現在舞台上。不論過程中如何的付出,怎樣的辛苦,觀眾所憑藉的,只有公演時的效果。滿懷著侷促不安的心情,「牛犁分家」,上演了。二天的公演,都有不錯的觀賞人數。而大部份的觀眾都難以相信,「牛犁分家」是由一群號稱「草莓族」的大一新生所製作、演出的。回想起公演時,台下觀眾直接的情感共鳴與鼓勵,這一刻,我們是驕傲的。我們,真的做到了!當主任在公演結束後,感性的宣佈,這不只是創系的唯一,而是起點時。我的心中,不禁出現了大量的問題,我們還有多少心力再來一次?我們還有沒有能力,讓不同的學生燃起熱情?我們,能不能,讓台灣文學的種子透過戲劇,繼續發芽茁壯?
我想,答案是肯定的。因為透過「牛犁分家」,我看到了學生的轉變,我也見到了自己的成長。所以,衷心期待,明年台文系的第二齣公演。明年,我們再見!